老人与树

　　挖树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张奶奶起得特别早，她忙着叫孙女给自己梳了头发，然后怀揣着两只颤抖的手，独个儿慢慢地来到大桂花下，她使劲地抬起头望着枝繁叶茂的大树，嘴角在剧烈地呶动，好像对大树说着什么，极象是说着一种道别的话。在家等候买树人的几个儿子此时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纷纷凑上来做老母亲的思想工作，而他们的母亲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大树出神。“奶奶依恋这两棵大树，她舍不得大树被挖走，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总是和爷爷在大树下唠叨和干活，这些大家都忘记哪？”还是快嘴孙女大学生王丽替奶奶说出了心思。几个儿子为难了，是卖还是不卖？

　　买树的人来了，他们从王家人口中知道了张奶奶舍不得卖树的想法，于是做起了大家的工作，他们说可以再加点钱，让大家再做做老人的工作。几个儿子说不卖了。大家商量着如何退定金的事。这两个人说，按国家法律规定，定金要两倍退还。张奶奶听到了这话，于是叫上王丽，打开自己那口陈旧但很发亮的红色皮箱，只见张奶奶取出一个红布包裹，慢慢地展开来，里面露出了一叠人民币和一个扎紧了口子的蓝色小布袋，张奶奶从中抽出了几张百元大钞，再与孙女王丽锁好箱子，自己亲手把这些钱放到了买树人的面前。她的几个儿子为难了，买树人为难了，这是她老伴留给她的防老钱。

　　年长一点的那个买树人说话了：“老人家，我们不是想要你们退钱。这两棵树我们买了之后，是把它栽到县城的一个大广场上，到那里来参观的人很多，到时您也可以和家人一起去看看……” 那个年轻人掏出了手机,很激动地凑在张奶奶面前给老人看起洋玩艺,他让老人看手机上的县城风景照片，张奶奶眼睛不好使，也不是很上心，只瞅了几眼。

　　张奶奶的四儿子坐在一条四角长凳上，他的两腿不时地交替地靠着，手在上衣内口袋里来回摸了几次，一叠百元钞票被他摆到了买树人面前，于是，他的三个哥哥各自也拿出了分到的定金。两个买树的人瞧见这情景，想来这桩树生意难以成交了，只得拿上定金走人。

　　“四叔，您脚边掉了一封信，是菊花姐姐寄来的。”坐在奶奶身边的王丽已经把信捡到了手里。“王丽呀，菊花的信上说了点什么？”奶奶追问着孙女。两个买树人瞧见这个情景，想来这桩树生意难以成交了，于是除拿回三千元定金外，多拿了一百元，说是收了定金不卖树补偿点车费，临走时还与王家签了一个协议，说不收取赔偿的条件是王家想卖树时还是要卖给他们，市价要是涨了，也不能多出现在的定金数，否则就要追补违约赔偿金两千九百元。张奶奶的几个儿子显得有些无奈。

　　张奶奶可没有管那些，她在静静地等着听孙女的信。“王丽，快告诉奶奶菊花很好，要奶奶不要惦记。”王丽的四叔摸着刚才揣信的口袋有些着急地说。张奶奶此时反应很快，她说：“不对，王丽都还没看信，谁晓得你说的与菊花写的一样？王丽，给奶奶念念。”张奶奶的四儿子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掏出一只烟来点燃了吸着。看到平常不爱吸烟的小儿子的这一举动，张奶奶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王丽瞅瞅奶奶，又瞅瞅四叔，再瞅瞅其他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奶奶不说话，她在静静地等待。王丽觉得不能欺骗事实，更不能再瞒着可亲可敬、年迈体衰的奶奶，于是一字不漏地读了起来，张奶奶慢慢地眼角有些湿润了，她被孙女生活的艰苦所牵动，被孙女学习的努力所激动，只见她颤抖着站了起来，移动着步子朝自己的房里走去，她又打开自己的衣柜，搬出皮箱，把仅有的一千多元钱全拿了出来。四儿子沉不住了，说：“妈，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要你的，树我们不卖了，我们知道您的心思，以后也不卖。”张奶奶没有搭理他的话，对着大家说：“我已经八十了，这钱继续放着也没用，菊花读大学，是光门耀祖的事，我这钱拿给她，你们没得意见的说一声。” “奶奶，这是爷爷和您一起积攒的钱吗？”一旁的孙媳妇问道。“是的，你爷爷走的时候就交代我，要我把钱用在当紧处。”张奶奶这样对孙媳妇说。“ 几个兄弟把目光集中到了老大身上。老大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几年我们四个都不要出远门打工了，多在家陪陪妈，哪家有好吃的不能忘了妈。你们孙辈也要多关心奶奶。老四，大哥我卖了猪后你来拿一点给菊花交学费，一定让菊花把书读好。”说完将母亲放在桌子上的钱递到了老四手里。

　　老三的小儿子王志林考上了沿海地区的一所部属重点大学。 大家早早地为志林打算，也只筹到了四千多元，还差这个数。一天晚饭过后，张奶奶她四个儿子都叫到身边来了，她要为孙子开一个上学的会议。她的开场白是：“昨天晚上，你们爹来到我的床前，跟我说了半夜的话，她先夸我能把钱拿出来供孙女上大学，后来要我不要再死守着那两棵桂花树，这两棵树，就像我们两个老人，要儿孙们多造福。”

　　四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这时张奶奶的口气变得很坚定：“你们就放心的卖吧，孙儿志林读大学缺钱，我再守着这两棵树你们爹会骂我的。”三儿子劝着母亲：“志林的钱已经凑够了，妈......树就不要买了。”张奶奶卖树意已决：“志林读大学，比我守着两棵不会说话的树要强，不要讲了，赶快去向买树的人打个电话报个信。”

　　第二天，买树的人要来。张奶奶起得很早，她在作为自己的嫁妆的梳妆台前梳理了很长一会儿，他把老伴为自己买的那件小翠花秋衣也是自己最爱的一件衣服穿到了身上，花白色的头发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她来到大花树下，轻轻地用锄头刨开了些泥土，然后让王丽给树浇上了几桶水，她说，要让她的树在喝几口水去。

　　那两个买树的人来了。他们从王家人口中知道了卖树的原因，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感动。

　　张奶奶此刻不顾年迈体虚，从锯断的枝桠上选取了两段一尺来长的小木头，把它们安放在了自己梳妆台前。那位年长一点的买树人说：“老人与树的情结深呐，老人与树的故事教育人呐。”他们一共付了一万三千元的购树款，两棵树一共一万二千元，他们说，因为被张奶奶送孙读书的精神感动了，加的一千元是表示对大学生的特别资助。张奶奶还是挂念着她的树，她向买树人提了一个要求：树栽好发芽后送两张照片过来，买树人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年春天，张奶奶提出要到县城去看树，几个儿子非常理解老人的心意，选了一个大好天气，搀扶着老人上了客班车，两个小时的车程，张奶奶都静默着。在县城广场，张奶奶看着发出茂密新芽的两棵桂花树，她伸手去抚摸着那熟悉的树干，久久不愿离去，一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这年秋天，刚从大学毕业做了导游的孙女菊花带着一群外地游人来到这个广场，他们来到两棵桂花树下，看到这么古老的桂花树竟然生长得如此旺盛，发出了啧啧的赞叹之声。王丽于是动情地给他们讲起了一个“老人与树”的故事来。